市區最熱鬧繁榮的街道上,裝潢時尚典雅的精品名店櫛比鱗次,一家接一家開著。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有別於其他地區的強烈購物慾望,以無聲無息的方式侵入魚貫人群,刺激過路人們潛藏在心底的渴望,琳瑯滿目的商品竭盡所能的散發出耀眼光芒,吸引佇立在它面前的人們。

一只設計典雅高貴的金飾飾品,牽扯著渴求幸福的行人,眾多女性在櫥窗前停留、心動,明淨的玻璃遮掩不了它奪目的璀璨色澤,耀眼的光輝像極細微的銀針挑動流連忘返的人們,勾起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物質慾望。

樊金花一身珠光寶氣在店裡親切招呼客人,絡繹不絕的人潮將店裡塞得擁擠,濃厚的胭脂不太服貼的在她那福態的臉上,一襲經典白色套裝為她帶來欠缺的高雅氣質,鑽石鑲邊的綠寶石耳環張狂顯目,在明亮的投射燈下閃著熠熠光芒,宛若嬰兒般的肥胖手指不時拿出店裡各款金飾,舌粲蓮花推銷著擺放在玻璃櫃檯上的精緻項鍊,只見她的獵物眼花撩亂的盯看桌上、手上及繫戴在脖子上的金飾,思緒紊亂的尋求身旁男子的認同。

「小姐,妳戴在身上真的很好看,我挑出來的金飾都是適合妳的款式,最近我們公司週年慶才有打這麼低的折扣,趁現在多買一些,不然下次妳再來買就要再貴幾成。」樊金花笑容可掬,不時拿起金飾在燈光下閃耀,女子看著鏡中樊金花挑選的飾品,越看越是滿意,嘴角不停往向上拉扯。

「那這條金飾現在多少?」

「好,我幫妳算算。」樊金花拿起計算機俐落的敲上幾個數字:「妳現在戴的這條原價是四萬二,現在週年慶打八折是三萬三千六百元,妳多帶一條手鍊我再多算妳便宜。」

「要三萬多啊,不能再便宜嗎?」女子討價還價。

「唉唷,這已經算便宜的了,不然妳就多帶個一條,我再算妳便宜。」

「那這條要多少?」女子比著左手上戴著的手鍊道。

「這條啊⋯⋯打折下來扣零頭算妳七仟五百元,如何?」

「怎麼那麼貴⋯⋯

「不會貴,我這間店已經是全國賣價最公道的了,不相信我拿別家的價錢給妳看。」語畢,樊金花拿出一疊疊雜誌快速翻閱,攤開各雜誌上的金飾廣告頁。「妳看,這一家賣的這條跟妳手頭上的這條相似,它的價格就硬是貴了二、三千,另一家的項鍊也很貴,我跟妳說真的,我們是在做良心生意不會騙妳,妳可以自己看這些金飾的價格,有些重量還沒我這間來得重,有的更沒良心,不是純金的還賣高價,存心坑你們這些消費者。」

女子猶豫的翻著雜誌,又不時看著鏡中的自己和手上的鍊子,最後轉向一直待在身邊的男子,尋求意見。

「你看這兩條好看嗎?」

「嗯,還不錯,妳喜歡就好。」男子的回答沒有答案,只有微微一笑,將選擇權踢回女子身上。

「那要兩條都買嗎?」

「都可以啊,妳喜歡的話就兩條都買。」

「唔⋯⋯」女子看著眼前所有金飾,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理智不停在拉扯。

「兩條都買啦,我看妳這麼喜歡就別考慮了,我再算妳便宜,兩條打折後原本要四萬一仟一百元,我再打妳九五折扣零頭,算妳三萬九仟元就好。」

「啊⋯⋯ 三萬九啊⋯⋯ 還是覺得有點貴耶⋯⋯。」

「小姐,這已經是最便宜了,趁現在週年慶搶便宜先買,不然在平時我只能打妳九五折,要四萬八仟八,妳現在買只要三萬九,足足便宜了快一萬元呢。」

「可是⋯⋯」女子猶豫不決,雙眼不停在金飾和身旁男子間遊走。

「別可是了,我們週年慶只有三天,今天是最後一天,妳現在不買到時可別後悔。」

「好吧,那我就買這兩條。」

「好好好,我幫妳包起來,另外開保證書給妳。」樊金花眉開眼笑的為客人取下戴在身上的金飾,過濃的脂粉深深卡在兩道法令紋上。

由於打出週年慶促銷,這些天的營業成績讓樊金花喜上眉梢,而店裡其他銷售小姐也因推銷成果亮眼,臉上的笑容從未歇息。活動期間又逢假日,店裡生意興隆昌盛,自開店後便一刻不得閒,蜂擁而至的人潮讓鄰近店家欣羨不已。

店裡強勁的空調並未讓忙碌的樊金花感到些許涼意,臉上的妝容因汗水與油脂導致浮粉脫妝,眼角暈開的眼線與眼影糊成一塊,笑瞇著眼同時,魚尾紋像沾了粉的棉線往太陽穴上拉扯。

一天的辛勤忙碌在時鐘指到10時、帶著清澈慵懶的晚安曲下結束。

當客人紛紛走出,鐵捲門緩緩降落,在離地幾十公分處時停下,形成半開店面的模樣。

打烊後的時間飛快,店員在最後的打烊清潔工作完畢後,紛紛向雇主樊金花道別離去。此時,已過了十點半。

眾人離去後,樊金花望了一眼僅剩自己一人的店舖,她張開雙臂向左右伸展,舒筋拉背後釋放出些許勞累,轉動著有些僵硬的脖子,用那肥短的手指捏掐著。抬頭望著亮著燈的天花板,臉上泛起一絲滿足的笑容。

丈夫在兒子三歲時過世,她獨自一人辛苦養大兒子,在二十年前將積蓄多年的存款和友人合夥開了這間金飾店。一晃眼間,從僅能勉強擠下兩人的小店面,如今擴大營業空間到請了四、五名員工做銷售,從前的辛勞今日全部回饋到自己身上,晚年也算是錦衣玉食,早已遠離斷炊之苦。

看著生意興隆,不受經濟困境影響,還能夠在業界經營二十年屹立不搖,想想,樊金花心底升起無限的感恩與感謝。她忖度,或許是死去的丈夫在一旁庇佑吧!

內心感謝著上天對她的厚愛,人生除了丈夫死去外可說是一帆風順,沒有令她感到失望的。若真要說,唯一讓她感到失望不滿的,就是她那唯一的寶貝兒子。

今年已是三十三歲的兒子建宏,如今還未娶房媳婦回來孝敬她,讓她可以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帶回來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不入眼,沒有一個可真正成為她理想媳婦的人選。在她眼中,理想的媳婦應該是個樸實、善良,聽話又乖巧,會打掃家務及服侍她的女人,而不是天天打扮光鮮亮麗,和男人爭工作,滿嘴說著她聽不懂話題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婚後決不會乖乖相夫教子,更不會好好服侍她這個婆婆。

尤其是建宏現任的女友子卿,她更是徹底厭惡。打從建宏第一次帶子卿來看她時,她直覺反應自己並不喜歡子卿這個女人,更不明白建宏怎會找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當女朋友,女人還是要豐腴些才好看啊!

子卿那張削瘦的臉頰,沒什麼肉的鼻子和尖翹的下巴,還有一雙特大的眼睛,眉毛細長,雖說是時下正當道的美女標準,但她怎麼樣就是無法欣賞這樣的女人。

一想至此,樊金花不由得怨嘆自己的命薄,兒子大了連母親的話都聽不進去,當年那個乖巧的男孩如今變成將她視為累贅的男人,過去依賴她的兒子現在連要見一面都要事先約好才行。

想著想著,樊金花陷入個人的哀怨情緒裡。

『金花、金花,妳人在嗎?我是阿水嬸。』

突然間,一個帶著沙啞聲音的女人朝店裡大吼,著實把樊金花嚇了一大跳。

「哦──我在我在。」樊金花右手朝胸脯拍了拍,減緩方才的驚嚇,連忙回應。

話才剛落,一名穿著花襯衫的中年婦人彎腰一溜煙走進金飾店,臉上的汗水蜿蜒流下,毛燥無光澤的頭髮向後梳成一髻,一股夾雜著汗水與體味、難以形容的氣味在她身上散發著。

「金花啊,我拿一些相親的照片給妳看,妳這兩天生意有夠好的,害我都不好意思進來打擾妳,可是又想說妳急著為兒子找媳婦,沒想到妳還在,這麼晚來真是不好意思。」阿水嬸一邊揮汗一邊用那戴著玉鐲,拿著一只牛皮紙袋的手比手劃腳道。

「我才不好意思, 讓妳這麼晚還跑這一趟呢!」樊金花客套回應。

「唉唷,這有什麼,大家都是幾十年的朋友了,我一聽到妳想幫兒子找房媳婦,馬上就去幫妳找,結果找到好多待嫁的好女孩,每個人家世都清清白白,相貌也好,絕對都是好媳婦。」阿水嬸拍著胸脯保證。

樊金花攤開放在紙袋裡的相片,的確個個相貌典雅,都有大家閨秀的樣子,衣著樸素,沒有任何胭脂在臉上,髮型不是清湯掛麵就是一頭烏溜溜的長髮飄逸,這種類型的女孩正是她理想中未來的媳婦該有的樣子,如今社會已經很難見得到如此純真樸實的女孩了。

「阿水嬸,妳幫我找的真是太好了,我就想要這樣的媳婦,一看就是個良家婦女,持家務應該都有一手吧?」

「那是當然的,我跟妳這麼多年的交情,妳想要什麼樣的媳婦我還會不懂嗎?每個都打聽過了,這些女孩平常都會幫忙整理打掃,還會燒一手好菜,這年頭要找個會煮飯,哦,該說是肯下廚的沒幾個,通通都是嬌生慣養等著人家侍候的大小姐。所以我特別幫妳留意,這些女孩每個都乖巧得很,以後絕對都會是好媳婦,好好侍候妳這個婆婆的。」阿水嬸一邊說話一邊比手劃腳。

「真是太好了。」

「娶這種婦媳才是真正享福,不要像我這樣,每天都要被媳婦氣個半死。真的是不想說我那媳婦,呴,一想到我就要氣到去找閻羅王了。」阿水嬸翻了翻白眼。

「唉,就是啊,我那兒子建宏每次交女朋友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只看人家漂亮就陷下去,也不先看看品德。」樊金花臉上現出既無奈又氣憤的神色。

「不是聽說妳這兒子現在交的女友是什麼博士?」

「女生唸到博士有什麼用?只要高中畢業就好了,讀那麼多書到最後不是一樣要嫁人,那些錢都是浪費的。」

「就是啊,女人會持家就好,唸書這種事還是交給男人。」

「不過話說回來真要謝謝妳幫忙,還不知道我那個兒子願不願意呢!」樊金花眉頭緊蹙。

「做兒子的哪有不聽母親的話,不然妳就先瞞著他,直接帶他去就好了。」

「我這個兒子不喜歡人家這樣,搞不好他一氣之下就不理我這母親了。」

「那就只好跟他講實話,不過妳放心好了,做兒子到頭來還是會聽母親的話,我看妳兒子也挺孝順的,應該是會答應。」

「是嗎?妳真這麼覺得?」樊金花狐疑。

「妳那個兒子我也是從小看到大,安啦安啦,妳只要演一下戲好像要死要活,保證妳兒子乖乖聽話。」

「但願如此。」

樊金花看著一張張相片,心裡口裡感嘆著。

 

* * * * *

 

昏暗的會議室裡,投影機上的開機紅燈不停閃爍,懸掛在牆面上的布幕清楚呈現出投影機投射出來的畫面,畫面折射的光源照在一群看著螢幕、精神疲憊的人臉上。

冗長的會議使得與會人士都露出了昏沉的神態,不時有人摀嘴打哈欠,而閉目養神的情況在此會議上則是更甚。

艾偉有些疲憊的靠著椅背,右手不時轉動著筆,混混沌沌聽著同事的企劃案簡報,眼皮有如鉛球般沉重,眼睫毛一會兒親密接合一會兒又分道揚鑣,侵襲而來的睡意也隨著眼皮貼近的次數逐漸濃烈。

即使之前向公司申請了一星期假,但今日一上班仍是疲憊不堪。

前些日子痛失女友的艾偉整個人陷入無垠的哀慟裡,多日未進食,夜裡輾轉難眠。每閉上眼,那清麗的身影便會出現在黑暗中,盤踞著他的心、他的靈魂,甚至是他的腦。

無可言喻的悲傷到了極點後,即使想要哭泣也會哭不出來,那悲愴像是被封住瓶口的器皿,哀慟停留在他的體內,胸口像是一只填滿烈風的鼓,脹得他難受。

最後,一只戒指勾動了他最深最熾的愛戀,滿腔熱淚滔滔不絕流下,滾燙著他的臉,任熱淚灼傷他的臉,也撕毀了他的心。

那戒指,是他和她一同去挑選當作定情物的。

他一向不愛這類飾品,所以才一直沒將它戴上。聽聞噩耗後,收拾愛人衣物時,看到紅色絨布外盒,才興起戴上的念頭。一戴上,悶在胸口的悲愴不禁溢出,淚水洶湧滾落。

渾渾噩噩度過近一星期療傷期,被撕裂的情感在這星期裡緩慢復原,躲藏在肋骨後的心,一條條扭曲蜿蜒的血痂佈滿其上。

想將她安然放在記憶深處,但,那抹身影卻無時無刻出現在他面前。曾經一同走過的街道,一對相接合的馬克杯,一張張兩人親密的合影,相同款式顏色不同的牙刷、漱口杯、毛巾,春夏秋冬不同季節的情人裝,一模一樣的手機型號,親手裝置的窗簾、擺設⋯⋯這小小的天地裡,有太多兩人之間的回憶,小天地的方圓之處,走到哪都有著她的味道,她的身影無所不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

強忍悲傷,抑制無限的思念,抖擻起精神繼續生活,努力將那份記憶隨愛人蓋棺入土而塵封埋葬。

日子還要是繼續過下去。

強打起精神,銷假上班,回復往日生活。

「你還好吧!」坐在右側的同事見艾偉無精打采的模樣,用手肘撞了撞艾偉手臂,關心問道。

「還好。」艾偉勉強一笑。

「那就好,好好保重。」身邊的同事報以一抹同情的微笑。

艾偉點了點頭。

再回頭望向偌大的螢幕,畫面映在艾偉瞳孔上,左手拇指無意識不停撥動著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

會議結束,現場報以帶著些許疲憊的掌聲。

眾人走出昏暗的會議室,無不伸展筋骨,藉此提振萎靡的精神,艾偉在人群中走出,轉動著有些發痠的脖子。

「艾偉。」

聲音自他身後傳來,轉身過去,一名身型高大的外籍男子向他迎面走來,身周還有他人相隨。

「老闆。」艾偉微微點頭敬禮。

「最近還好吧,心情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不好意思請了這麼多天假。」

「沒關係,沒事就好。你是我們公司最重要的人才,一定要好好振作,我們還需要你呢!」老闆面露微笑,厚實的大手不斷拍著艾偉的肩。

「我一定不會辜負老闆的期望。」艾偉再次點頭。

「要好好加油。」老闆微笑點頭,一掌帶著愛惜與期盼往艾偉肩頭落下,隨後便與其他人走出公司。

艾偉輕吐一氣,朝自己所屬部門走去。

走在回到自己座位的路上,不時有人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他,並且不斷在他身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啊,就是他啊。

──噓,不要太大聲,會被人家聽到。

──真是同情他,聽他部門的人說已經到了論及婚嫁了。

──沒想到這種事竟然會發生在我們公司裡。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曉得會突然發生這種事。

──可能是他已經集所有優勢於一身,上天才會給予這樣的⋯⋯

──噓噓,他看向我們這邊了。

說是交頭接耳,但討論的音量卻是愈來愈高亢,就連本人不想聽見也很難,本不想理會,但那句「集所有優勢於一身」令他頓時心生厭惡,不由停下腳步想要看清說這句話的人是何等模樣。掄緊的拳頭像似等待爆發的猛獸,或許下一刻,便會記在那人臉上。

銳利的眼光隨著轉身掃視過去,原本嘰嘰咕咕的議論聲忽地消失,大家各自忙碌工作,就像從來沒聚眾討論過。

算了,不想追究。艾偉思忖,輕吐一氣,走回自己座位上。

一入座,電腦的工具列上即時新訊息不斷閃耀。移動滑鼠點出連絡訊息,艾偉看著那關心的問候語辭會心一笑,手指靈巧的在鍵盤上敲打,按下Enter發送後關閉連絡者的訊息。

知心好友的關心問候,令艾偉心底泛出彷彿有一世紀未曾出現過的暖流,溫暖著他的心房,嘴角漾出許久不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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