鎂光燈不停閃著。
蒐證人員戴著頭套、手套,全副武裝地拿著小刷子和鑷子,尋找可疑的地方。
小冼穿著離開研究室時的筆挺西裝,翻白的雙眼如同無奈的低語。他躺在地上,頭倚電梯鋼板,雙腳則呈詭異的扭曲狀,兩手隨意放在地上。沒有任何外傷,沒有任何打鬥痕跡,現場也看不出任何藥物反應,他在國軍祕密研究的專屬電梯裡,離奇地死去。
小冼的死狀詭異且淒慘,讓偵辦人員大惑不解。
李可思、嚴炎和蕭麗虹看了小冼冰冷的屍體,不由得鼻頭一酸,眼淚汨汨流出。
在刑事局工作十多年的李可思,只要遇見任何無法用醫學解釋的異狀,都會請國軍研究室進行祕密研究;而小冼則是近年來互動頻繁的研究室人員,也建立起了良好的互動關係與信任感。如今,這個伙伴竟在這種情況下辭世,讓李可思產生強烈的疑惑。
難道,有什麼事情是他沒觸碰到的?
李可思沉痛地接下偵辦小冼命案的任務,不管他的死因是不是和剝皮案有關,他一定要將兇手捉出來,給社會大眾一個交代。
一旁的蕭麗虹看了小冼的模樣,腦海立刻湧現讓她毛骨悚然的想法。
小冼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看到了不該看的幻覺?如果這樣,那麼自己會不會就是下一個?那會是在何時?即刻?一個月後?一年後?還是十年後?
蕭麗虹打了個寒顫,甩甩頭,讓自己不去思考這樣的問題。
嚴炎依然用冷靜的工作態度面對這宗案件,即使內心五味雜陳,但為了維持專業,也為了釐清真相,他不能摻雜任何的個人情感。小冼冰冷的西裝全染滿了鮮血,清秀的臉龐已不復見,坦露在眾人面前的,只有那紋路分明的肌理。
圍觀的人群個個捂著口鼻,不想讓那濃厚噁心的腐臭味傳入自己鼻腔。
嚴炎戴著口罩,仔細翻著小冼的軀體,他的傷口和先前發現的那具乾屍相同,但不同的是,小冼的死亡時間才短短一、二個小時,卻已產生噁心的腐味,黏稠的屍水也滲了出來。
嚴炎皺著眉頭大感不解,現在並非高溫炎熱的夏季,屍體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散發腐屍味?即使是夏天,小冼的死亡地點並非室外,而是一直吹送強力冷氣的電梯,因此並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臭。難道是自己的判斷出了問題?
嚴炎直起身子,不明究裡地端詳小冼的屍體,最後搖了搖頭。
「先送到解剖室吧!」嚴炎脫下了手術用手套,將它們丟向電梯旁的垃圾筒。
「是。」幾名男子將小冼的屍體放在擔架上,離開命案現場。
小冼被抬離後,一陣陰鬱的沉默籠罩在空氣中,沒有人再多發一語。
 
天空下起陣雨,厚重的雲層壓得極低,空氣中瀰漫令人窒息的氛圍。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在大氣中醞釀,使人們心中泛起莫名的不安與惆悵。法醫鑑識解剖室的氣氛如同窗外的氣候,充滿沉重無比的低氣壓。
「死者冼清,男性,二十六歲……」以嚴炎為首、麗虹為輔的五人小組,在法醫解剖室裡進行解剖,嚴炎看著那具熟悉的屍體,按照慣例說明目前解剖的對象,並加以錄音。
嚴炎額上冒著點點汗珠,拿著手術刀在冰冷的屍體上劃著,傷口被拉開,無數血管刺入嚴炎的瞳孔。
法醫是一項必須摒除七情六欲、與人性交戰的行業,最害怕的事,莫過是靜靜躺在這冰冷鋼板上的,是與自己密不可分的親朋好友。看著自己熟悉的人,僵硬無比地橫躺著,即使是擁有幾十年經驗的法醫也不免神情哀慟、思緒紊亂。
此刻,嚴炎的心中也是一團亂。
他雖只見過小冼一次,卻不會因見面次數少而不感到痛心。
看著這具只能以體無完膚形容的屍體,嚴炎強忍悲痛,用微微顫抖的手進行解剖。蕭麗虹感受到嚴炎心中的哀傷,但這是工作,她也只能在一旁督促。
手術刀刺入小冼冰冷的身軀,產生一種切入冰凍物體的清脆感。尖銳的刀鋒在小冼的身軀上無礙地劃著。
「死亡時間……」嚴炎解剖後想說出結論,卻忽然感到精疲力盡,他望著已被開膛剖肚的小冼,無奈感在體內產生。眼前又是一件無解的異象,他深深覺得自己是井底之蛙,面對浩瀚宇宙,僅能感嘆自己的無知。
「目前推測,死亡時間至少是五年到十年前……」嚴炎說出這一句話後,神色黯淡地低下頭,其他組員則是睜大眼看著他。
嚴炎知道沒人會相信他的話,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何況是其他人?
這個現象已經無法用科學檢證,它超越了人類的智慧,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推進的力量。
與大自然抗衡的嚴炎,臉上泛著疲憊的神情,他知道眾人一定不會相信他的判斷,只能無奈地脫下手套,走出解剖室。蕭麗虹看在眼裡,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因自己之前也經歷過那不可思議的情況,看著小冼駭人的模樣,她開始害怕自己是否會像他這樣,不明不白就成了一縷幽魂。
「交給你們縫合了。」蕭麗虹對其他小組成員說完,便隨著嚴炎的腳步離開。
蕭麗虹看見正在迴廊抽菸的嚴炎,兩人一前一後站在原地,沒有作聲。
想著小冼遭遇的嚴炎,憤恨地握緊了拳頭,突然一拳打在堅硬的牆壁上。
「砰──」
一聲巨響震懾在此處辦公的人,蕭麗虹也受到了驚嚇。
血,從嚴炎緊握的拳頭中,汨汨流出。
「這到底是為什麼?」嚴炎發出怒吼。
「嚴炎!」蕭麗虹立刻上前阻止嚴炎,深怕他又用拳頭擊打厚牆。
「不要管我!」嚴炎甩開蕭麗虹的手臂,他的心中夾雜著懊惱與憤怒,眼眶內則布滿可怖的血絲。
「嚴炎,你不需要這樣子!」蕭麗虹出聲制止他。
「不然我能怎麼辦?小冼被兇手用極不人道的手段殘害,難道妳不心痛?妳不會感到憤恨嗎?」
「可是你這樣也無濟於事,小冼已經遇害了,人死不能復生。」蕭麗虹拉著嚴炎的手臂,不讓他再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
嚴炎注視蕭麗虹,那美麗的外貌下,藏著一顆異常冷酷的心。
他布滿血絲的雙眼蓄著淚水和茫然。嚴炎看著她,突然有種遙不可及的感覺。
「難道妳連心痛都不會?」嚴炎淡淡地說。
嚴炎的話像把利刃,刺入蕭麗虹的心扉,她頓時怔住了。
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驚訝她隨時能保有冷靜處事的態度,還是認為她是一個毫無情感的女子?
蕭麗虹不敢揣測嚴炎的心思。
「呵呵!我差點忘了,妳把工作視為第一優先,工作上的成就遠比情感重要,一切感情都必須藏在妳那冰冷的外表下,對我如此,但我沒想到,妳面對小冼的屍體也是如此……」嚴炎嘲諷的語句化為尖銳的冰針,椎入蕭麗虹那被無數血管神經包覆的心。
不想看蕭麗虹難過的神情,嚴炎自顧自地轉身離開,徒留愣在原地的蕭麗虹。
其實,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他只知道他的心好亂,亂到必須找一個出口發洩,否則一定會發瘋。
他知道他嚴重傷害了蕭麗虹的心,但他不想道歉,憤怒取代了理智,他無法靜下心思考其他事。
嚴炎如幽魂一般行走,不知不覺來到了停車場,走到他的車旁。
紊亂的思緒在腦海中不斷翻湧,一股氣流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甩了甩腦袋,長吁一口氣,帶著盤桓在他心上的各種情感,開車揚長而去。
蕭麗虹站在原地,不斷思考嚴炎方才的話,難道自己真的如此不堪?已經到了心中不會起任何波瀾的境界?
她不是遁入空門的僧侶,也不是身懷大愛、為世人請命的先知,她僅僅希望能冷靜分析所有事情,難道這樣也錯了?
她撫摸自己的臉龐,一行灼熱的清淚從緊閉的眼中流下。
 
嚴炎駕著那輛銀色的Toyota Vios,在車水馬龍的道路上行駛;也許是心情太壞,就連平常最愛聽的廣播電台,也愈聽愈煩悶,像有人掐著自己的脖子,一口氣怎麼樣都吐不出來。
他伸出右手食指,試圖切換廣播頻道,但不論他如何更換,煩躁的心情卻沒有因此而得到紓解。
一陣惱人的雜音刺入耳膜,讓人好不舒服,嚴炎煩躁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他憤而切掉廣播,轉動後車廂裡的音響,悠悠的輕音樂從喇叭傳出。
抒情的音樂在車內流轉,彷彿為他煩悶的心注入一股清泉,使他頓時心曠神怡。
嚴炎長吁一口氣,胸口的煩悶去了一大半。
此時,電磁波的干擾隨即而來,播送的音樂因電磁波而變得詭異。
一聲聲尖銳的叫喊雜音,伴隨電磁波傳送出來。
嚴炎皺起眉頭,原本好轉的心情又變得惡劣。
「嘶——嘶——嚴——」電波雜訊中傳出細小、模糊的聲音。
嚴炎起初不以為意,只覺得和平常的電磁波干擾沒兩樣。但干擾的音波一直沒有停止,雜音不斷傳出,讓嚴炎漸漸覺得事有蹊蹺。
「嘶——嚴——炎——嘶——你——」干擾的雜音與細微的說話聲交纏在一起,讓人無法在第一瞬間了解話中的意思。
嚴炎專注地聆聽,想盡快解開謎底。
「嘶——我——嘶——嚴——快——嘶——」一陣男聲透過喇叭傳入嚴炎耳裡,但嚴炎還是聽不到完整的句子。
隨後,男聲在一陣雜音中結束,音樂又回到了原本悠揚的曲風。嚴炎毫無頭緒地愣了一下,不明白方才為何會出現這種現象。
嚴炎左右搖晃一下腦袋,不再細想,專心開著他的車。
突然,眼前出現了白茫茫的霧氣,讓他直呼不可思議。
熱鬧的街道上竟然起了白霧,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碰到這種事。
平地上怎麼會起霧?
今天雖然天氣不好,但也沒有理由讓平地產生霧氣,而且有愈來愈濃的情況。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為了安全起見,嚴炎還是打開車上備有的霧燈。
霧氣像有生命似地,伸出它那沒有規則的觸手,覆蓋住天際。
白茫茫的霧氣已濃到化不開的地步,嚴炎因看不清前方而有些擔心。照這樣的濃度看來,很難保證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他只能減緩行車速度以免發生危險。
嚴炎打起精神,冷靜地注視車前的動靜。而車子行進的速度,與其說是減緩,還不如說是在滑行。
眼前見到的只有濃濃的霧氣。
「嚴炎——」
突然,嚴炎的耳旁傳來叫喚他名字的聲音。他立刻用餘光看了看後照鏡兩側,並未發現人影。
「難道是聽錯了——」嚴炎納悶地繼續行駛。
車外的風聲颯颯作響,吹得車子微微一震,但仍吹不開那層濃霧。
狂風與濃霧在車身四周圍繞,詭譎的天氣讓嚴炎大罵氣象新聞不準確,明明今天會有濃霧,還說只有偶陣雨。
「天啊!霧這麼濃怎麼開車啊?」嚴炎專注地看著前方,深怕一不小心就和對方的車身相撞。嚴炎再次切換廣播,調整頻道改聽路況報導,想了解目前的狀況。
「國道一號、三號今天車況良好,平均都有八、九十公里的速度,再次提醒駕駛朋友開車要小心……今天因為下雨的關係,有些地方已出現回堵的情況,請各位駕駛朋友先改道,以免耽誤您的行車速度……
在忠孝東路四段與敦化南路口因為天雨路滑,導致兩部小客車擦撞,已經通報警察單位到現場指揮,在路況尚未排除前,請駕駛朋友先改道……
今天全台都籠罩在低氣壓當中,各地都有陣雨,阿里山、玉山和坪林出現濃霧,上山的朋友請小心駕駛……」
嚴炎一邊駕駛一邊聽路況報導,但始終聽不到關於平地起濃霧的消息,不由得大嘆報導不夠即時。
「嚴炎——」
尖銳的呼叫聲再次響起,但此時嚴炎沒有像方才那樣鎮定,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襲上他的背脊。
冷汗自嚴炎的額上冒出,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也沁出細汗,雙腿則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那聲音……那聲音……
是小冼的!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而且,還死得如此悽慘!
驚懼的神情使嚴炎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擴張到像要遮住整個眼眸,眼珠則彷彿快要承受不住,從眼眶中迸出。
「嚴炎——嚴炎——」
聲音不斷在嚴炎耳邊響起,濃霧也愈來愈放肆,已將車身團團圍住。
此時,一連串尖銳的細小聲音充斥車內,由遠至近,像是有千隻飛蛾在身邊飛繞,不斷襲擊車內的嚴炎。
突然,車身「碰」一聲受到劇烈撞擊,一個不明物體也隨那巨響撞到了前面的擋風玻璃。隨後,一片紅色液體染上整面玻璃,一個身影慢慢滑了下來。嚴炎看到那身影的面容後,不由得放聲大叫。
滿身血痕、驚嚇過度而放大的瞳孔、凌亂的頭髮,那熟悉的人影映入嚴炎眼中。
——那不是……自己嗎?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見到自己的死狀?我明明還活著……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嚴炎不斷在心中思忖,他無法理解最近這一連串怪異的事件,那是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
當嚴炎試圖理出頭緒時,一陣光照亮嚴炎的左側。
光線極為刺眼,讓嚴炎無法正視,只能用手遮擋大部分的光芒,瞇著眼想要看清光線的來源。瞳孔因光照而變得細小,光線愈來愈強大,漸漸地包圍整個車身。
嚴炎被這光線刺得睜不開眼,而他的思緒也隨新的路況報導愈來愈模糊,眼前的事物愈來愈看不清了……
「……最新路況,一輛銀色 Toyota Vios 在行經仁愛路圓環時,闖越紅燈,與橫向車流相撞,導致多部小客車擦撞,而一名駕駛在相撞過程中彈出車外,已經通報警察單位到現場指揮,在路況尚未排除前,請駕駛朋友先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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