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但不刺目的陽光照耀花田,如慈祥的母親環抱著她的孩子。綠野茵茵,讓人心曠神怡,芬多精順著鼻腔沁入心脾,一時之間,心房已被純淨無污染的空氣佔滿,滿身芳香。那令人嚮往的無垢之地,去除了人心中盤踞已久的煩躁感,使人心曠神怡、豁然開朗。清風吹起,憂慮、恐懼、煩躁、不悅、七情六慾彷彿都被這陣清風掃去,讓人如嬰兒一般,回到最純真無邪的狀態。
無垠的綠草中開滿一簇簇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嬌豔花朵,海棠、百合,以及瑪格麗特,朝露凝在草葉上,在陽光照耀下閃著晶瑩光芒,整片草地都像泛著靈光,為這如詩如畫的景象增添了幾分美感。
絢麗的蝴蝶張著色彩斑斕的蝶衣,在綠野上隨意飛舞,此景人間難得一見,宛如一座世外桃花源。
歡樂的笑聲傳來。
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孩童在一旁嬉戲,明亮的雙眼閃著一絲絲純真的光芒,臉上漾著燦爛的笑靨。男孩把玩手中的皮球,不時望向來人,清脆的笑聲煞是好聽。
身穿白衣的男孩,和草地一樣散發點點光芒,蓬鬆的頭髮在風的吹拂下飄動。
男孩頑皮地拍動手中的皮球,歡樂的笑聲充斥四周,來人望著孩子無邪的笑容,臉上也出現一抹已經遺忘的純真淺笑。
一時之間,男孩沒有抓住彈跳的皮球,皮球滾落到來人的腳邊,隱隱散發著白光。來人彎下腰,撿起滾在自己腳邊的皮球,看向朝自己奔來的男孩。男孩的臉上沒有因奔跑而泛起紅暈,依然是那般純白無瑕,笑臉盈盈地看著來人。
那笑,如初生的花朵般迷人,卻又像含羞草般怯生。
來人看得沉迷。自己有多久沒這麼燦爛地笑過?
男孩見來人只是靜靜看著自己,笑得更加燦爛了。他對來人伸出可愛的小手,來人感受到了男孩的善意,也綻放出開懷的笑容。
男孩抬頭望著來人。
「我抓到妳了。」
瞬間,四周風雲變色。男孩已失去純真無邪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恐怖駭人、少了皮膚保護的骨骸。原本的秀麗景色,瞬間變成陰沉至極的恐怖景象:雜草遍布的亂葬崗、來回盤旋的烏鴉,一棵棵已無生氣的枯木、四處爬行的毒蛇、巨大無比的蜘蛛、醜陋噁心的蟾蜍,地面不斷冒出腐敗惡臭的瘴氣。
「咭咭咭……」男孩咧嘴而笑,一群飛蛾從他口中飛出,他的嘴一張一閤,幸運的飛蛾逃出生天,不幸的飛蛾則死在他嘴裡,流出令人作噁的汁液。
恐懼襲上來人心頭,整個頭頂瞬間發麻,背脊冰冷得像結了一層冰。
來人無限放大自己的瞳孔,瞪著快要奪眶而出的雙眼,孩童已經毀容的臉部,也隨著雙目不斷放大,放大……
來人一陣目眩神迷,所有感知漸漸離去。
 
「喝——」睜大雙眼的蕭麗虹,深深倒吸一口氣,彷彿經歷百世的沉睡,一甦醒就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從夢中驚醒的麗虹,看著陌生的天花板,一時之間有種今夕何夕的茫然感。環顧四周,夕陽餘暉穿透窗簾灑了進來,橘黃色的眩目色彩,給人一種安定感。
「嗶——嗶——嗶——」單調而規律的音節在蕭麗虹耳邊響起,她看向聲音來源,只見一條螢光色的細線在儀器上閃動,每跳動一下,那條細線就會出現高低的曲線。望向另一邊,一袋營養劑懸掛在床頭,透明管子銜接著營養劑的底部,讓它順著管子一點一滴流進手上的針頭。
醫院?自己怎麼會在醫院裡?
蕭麗虹努力回想昏迷前的記憶,一個畫面閃過她的腦海,讓她又驚慌了起來。
「喀啦——」房門被輕輕開啟,進來的是蕭麗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嚴炎迎上蕭麗虹的目光,立刻面露欣喜之色,快步地朝麗虹走去。
「麗虹,妳終於醒了!」嚴炎抓著麗虹的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麗虹有些驚愕,一向讓自己保持最佳狀態的嚴炎,臉上竟有一絲絲憔悴,凌亂的頭髮、滿臉的鬍渣、腫脹的眼皮,都不像她認識的嚴炎。她困惑地看著嚴炎,輕啟自己的唇瓣。
「嚴炎,怎麼了?你怎麼變得這麼憔悴?還有……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麗虹……」嚴炎抓住麗虹的手:「麗虹,妳已經昏迷三天了。」他撥開麗虹額上溼黏的頭髮,柔聲回答。
「三天?我昏迷了三天?」蕭麗虹只依稀感覺到自己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夢中那男孩清純的笑容,還深深停留在腦海裡。雖然,那夢境後來變了調,男孩成了一具可怖的骷髏……
骷髏!
蕭麗虹像是想起什麼事,猛地睜大雙眼,「嚴炎,檢查報告……」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蕭麗虹緊抓住嚴炎的手。
「呵!這妳不用擔心,解剖報告書已呈上去,李局長已在進行下一步調查了。」
一股苦澀感竄上嚴炎心頭,哽在咽喉間,在他體內發酵,彷彿自出生以來,那苦味就已經存在。過了這麼多年,嚴炎仍走不進麗虹的世界,她永遠是將工作放在首位,只有在工作結束後,他才能得到她的青睞,獲得短暫的眷顧。
五年前,警界為慶祝偵破絞碎機命案,在被列為國家一級古蹟的豪華賓館舉辦了盛大晚宴。嚴炎被列為上賓,是那晚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為了表揚警界和法醫界的傑出表現,在任的正副元首、行政院長、立法院長、各朝野重要黨政人物都應邀出席,剛從法醫研究所畢業的蕭麗虹也在名單裡。蕭麗虹是國內首位進入法醫界的女性,因而備受矚目。此外,她的外表也讓人移不開目光,一頭烏黑自然鬈的長髮,散發成熟女人味,修長的身材在這個骨感便是美的年代裡,更是美女必備的條件之一。蕭麗虹因長期待在研究室,自然有著一身白皙無瑕的肌膚,雖然帶點病態,卻更像一種精緻的玻璃藝術品。那如月的彎眉、秀氣的雙眸與小巧的鼻子正好搭成一對,淡淡唇色則與白皙膚色搭配得恰到好處,不會令人感到突兀。
那天,三十歲的嚴炎遇見二十六歲的蕭麗虹,二人皆對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之後,嚴炎主動出擊,每日一束鮮花想要打動芳心。他不時噓寒問暖,不管天候如何、夜色多晚,都無法讓他卻步。
但蕭麗虹的事業心太重,她以女性主義自居,不能忍受嚴炎一次次將自己視為弱女人。追求自主的她不斷與嚴炎抗爭,不想當一個只追求愛情的平凡女子,她要贏得眾人的肯定,攀上事業的巔峰。於是,她將所有的重心放在工作上,想要藉由工作來肯定自己,讓別人也肯定她的能力。起初,那一具具屍體擺在她眼前時,她感到噁心、反胃。解體、浮腫、毀容、如一灘爛泥般的各種屍體,不斷考驗她的耐心與恒心,為了獲得認同,她付出比一般男人更多的努力。她也喜歡嚴炎,但她不允許感情毀了努力經營的一切。
於是她和嚴炎攤牌。
嚴炎大感吃驚,再多的好言好語,都被蕭麗虹一口回絕,甚至偏執地認為嚴炎想要妨礙她的發展,讓嚴炎哭笑不得。
含苞待放的美麗花朵,還未見識世間美景便已凋落,化為一地春泥。
嚴炎揪著一顆心,品嚐從體內泛起的苦味。
「嚴炎,謝謝你幫忙。」蕭麗虹的態度比以前軟化,或許是因為這一次的事件太詭異,讓一向好勝的蕭麗虹也不由得屈服。她緩緩放開嚴炎緊握的手,把頭轉向另一邊,看著夕陽散發出如幻的彩霞。
「要謝就謝和妳一起工作的同仁吧!解剖報告是他們做的,妳想看嗎?」
「不用了……」蕭麗虹仍籠罩在恐懼的陰影中,因此不加思考,一口回絕。
嚴炎雖然不知麗虹為何如此驚懼,但看到一向堅持的蕭麗虹拒絕得如此乾脆,想必她一定遇見了異常可怖的事。嚴炎不忍地看著麗虹。
「叩叩——」木質房門響起特有的敲門聲,引起在場兩人的注意。
房門的喇叭鎖被旋開,一位護士拿著托盤走進房間:「嚴先生,幫蕭小姐打營養針的時候到囉!」護士小姐輕聲說,走到蕭麗虹身旁的置物櫃時,才發現她已經清醒。
「蕭小姐妳醒啦!」
「嗯,剛醒沒多久。」
「妳昏睡了三天,幸好嚴先生一直在旁照顧妳。」護士小姐露出迷人的笑容,「嚴先生這麼癡情,妳真是好福氣,有打算什麼時間結婚嗎?」護士小姐並不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一廂情願、滔滔不絕地說著。
嚴炎和蕭麗虹對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視線,兩人臉上都泛起了紅暈。
一旁的護士小姐發現兩人之間的微妙互動,知道是自己口誤,忙陪笑化解尷尬。
「我去找醫生,幫妳再做一次檢查。」護士小姐連忙吐出這句話,藉機退出房間。
室內又剩下這兩人,但他們並未繼續交談。
 
警政署。
李可思坐在辦公椅上,手肘靠著桌面,右手食指與中指夾著菸,以抱拳的方式抱著左手。青筋浮出、眉心緊皺。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是上天在開我玩笑嗎?
李可思左思右想,得不到合理的答案,他用手指揉揉眉心,讓它舒展開來。
十年前的屍骨,十年前失蹤的孩童。
李可思壓抑著惱人的頭疼,再次翻開法醫組送過來的鑑識報告書,解剖過程鉅細靡遺,令人不得不欽佩法醫的專業能力。然而,唯一令人不解的是,報告結果在在顯示,這具新發現的屍體應該已死亡十年。但一具已死亡多年的屍體,不應該只是一具乾屍。若在氣候炎熱的區域,例如:蒙古、西藏、非洲等氣候乾燥的國家,那麼一具沒有皮膚的屍體,十年後還能保持完整,成為乾屍,是可以被接受且理解的。然而,這一具乾屍的發現地點是在台灣,而且是潮濕、多雨的北部山區,在屍體外表沒有塗上防腐劑的狀況下,竟然不會化為屍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可是,法務部提出來的驗屍報告,卻又是證據確鑿、真有其事,如果不同意他們的說法,等於不信任法醫,到時不但無法破案,還得罪了法醫界同仁,那才令人頭痛。
一念及此,李可思煩躁地撫摸光亮的額頭。
如此不可思議的現象,竟然在他辦案十多年後發生,無疑是對他的辦案能力提出一次超人的挑戰。
他仰頭靠著椅背,抬頭凝望鑲著舊式燈管的天花板,一縷細菸從他的口中吐出。餘煙裊裊,濃郁的氣味充斥在密閉的辦公室裡,燈管透出的光亮也因而覆上一層朦朧的煙霧,就像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叩叩叩——」
急促的敲門聲停止後,一名員警神色慌張地開門進來。
「局長,有重大發現!」員警氣喘吁吁地喊,李可思彈了起來,眼睛散射出精芒。
「案情有重大突破?」
「嗯,剛才偵查小組在山上發現了一間被藤蔓盤繞的小木屋。」
「什麼?」李可思大吃一驚,深覺不可思議。因為警方當初接獲通知時,已徹底巡過附近地區,就連傾頹的古老磚窯都仔細檢查過,沒想到現在卻會冒出一間遠遠便可發現的小木屋?
「真的嗎?太好了,馬上召集人馬,立刻出發!」李可思像打了一劑強心針,立刻精神抖擻,一掃頹靡神情,神采奕奕地走出辦公室,調了幾個人員,即刻前往目的地。
 
「鈴鈴鈴——」
嚴炎在病房外等待醫生為麗虹做例行性檢查,他站在走廊,欣賞庭園的人工造景,抒解疲倦的身心。此時熟悉的悅耳旋律響起,他拿起掛在腰間的手機,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李可思。不安感突然湧上嚴炎心頭,他猶豫著要不要接,手機鈴聲快響完時,嚴炎敵不過良心和對工作負責的態度,按下了通話鍵,接聽李可思的來電。
「喂,我是嚴炎。」
「嚴炎,我是李可思,有重大發現了,請立刻趕來命案現場。」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消息,嚴炎的倦意立刻消失了一半。
「李局長,你的意思是說案子破了?」他表情震驚地說。
「不,但我想這次發現會為案子帶來突破性的進展,麻煩嚴先生到場勘驗。」
「好的,我馬上出發。」嚴炎興奮起來,自從涉入此案,除了自己發生一些莫名其妙、無法理解的事件,連麗虹也出了一些狀況,甚至讓周遭的人受到牽連。現在案情有了新發展,離破案就更進一步了。
愈想愈興奮的嚴炎收起手機,放回腰間,想立刻將消息告訴蕭麗虹。
此時,病房門開啟,一名身穿白袍的中年醫師走了出來,後面跟著剛才那位護士。嚴炎見醫師走了出來,立刻上前詢問蕭麗虹的情況。
「醫生,怎麼樣?有什麼狀況嗎?」嚴炎焦急地問。
「呵呵!蕭小姐沒事了,只是昏迷三天,身體有些虛弱,明天就可以辦理出院。」醫師的神色溫和。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醫生。那我現在可以進去嗎?」
「可以,只是蕭小姐還很虛弱,記得讓她多休息。」醫生微笑離去,一旁的護士小姐也隨之離開。
嚴炎喜形於色,立刻旋開門鎖,進入病房。
「麗虹,妳現在感覺怎麼樣?」
「嗯!好多了。」
「沒事就好,我剛接到李局長打來的電話,他要我過去一趟,所以我暫時無法待在妳身邊。有事的話,妳就按一下床頭的緊急按鈕。」嚴炎指向蕭麗虹床頭的紅色按鈕。
「咦?李局長打來的?有什麼事嗎?」蕭麗虹本能的工作反應再度啟動,認為案情一定有新進展。
「麗虹,妳安心靜養,我來處理就好。」嚴炎無奈地苦笑,摸摸麗虹的額頭,要她放心。
「不!李局長打來一定有什麼事!」蕭麗虹扳開嚴炎安撫的手,她想知道一切的目光,刺入嚴炎的眼眸。
嚴炎見蕭麗虹心意已決,無奈地嘆了口氣。
「李局長說有重大發現,要我過去一趟。」
「我也要去!」
「麗虹,妳現在身體虛弱,不適合外出,還是待在醫院靜養吧!」
「不,我也要去,虛弱是因為我這三天來只靠營養針過活,等我正常進食,身體自然會好轉。別太低估我復原的能力。」麗虹眼神堅定,她不容許嚴炎抹煞她想了解真相的決心。
嚴炎知道自己無法改變麗虹的決心,不禁後悔說出這個消息。但如果不讓她去,她對自己的觀感一定會更加扭曲。
他長嘆一聲,選擇了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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