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各大報章媒體均以斗大的標題,刊登昨日山間發現的恐怖屍骸。口味較腥羶的報紙更將體無完膚的駭人照片,大剌剌地刊在頭版。
頓時全國一片嘩然、各個人心惶惶。
有孩童的家庭,均像驚弓之鳥,深怕一個不注意,自己的孩子就成了兇嫌的下手對象。
這宗駭人的案件一曝光,不僅是人民恐懼,高官們也因而震怒。總統發表聲明,嚴重斥責歹徒的不人道和社會治安的惡化,他下令加強搜山的警力,並要求警方在限期內破案。壓力排山倒海而來,負責偵辦的員警都是眉頭深鎖、有苦難言,社會輿論像顆巨石,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嚴炎站在桌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報紙的頭條新聞,一邊啜飲剛煮好的咖啡。他瞥向牆上的時鐘,然後將咖啡一口飲盡,匆匆換衣趕到鑑識組。
他出門時已近傍晚,天色陰沉、烏雲罩頂。嚴炎駕著愛車,駛向車水馬龍的市區大道。
廣播不斷播報這宗恐怖的社會案件。節目中的來賓你一言我一語,爭相發表看法和觀點,大有唯恐天下不亂之勢。嚴炎不由得搖頭,嘴角浮現一抹不屑的冷笑。
嚴炎,美國南加大醫學博士,回國後擔任法醫,協助警方辦過無數案件,其中一宗絞碎機命案,讓他聲名大噪,成為著名法醫。他大約一百八十五公分高,臉上的無框眼鏡凸顯出他的斯文氣質與男人味。
多年前,嚴炎僅憑著一根細髮和被絞成碎肉的屍首,破獲了懸宕多年的一宗懸案,攻破歹徒狡猾的心防。
歹徒因覬覦被害人的萬貫家財而心生妒意,後又因失業而萌生殺機。歹徒先與被害人稱兄道弟,熟悉被害者家中成員的作息,再趁被害人前往山中別墅避暑時,以風水為由,建議被害人砍去部分樹木,以碎木機將原木碎屑噴向溪河。被害人不疑有他,便請伐木工廠代為處理,而歹徒也利用被害人名義,向廠商訂購大型碎木機。廠商雖覺得有異,卻不願失去賺錢的機會,於是便將碎木機送到歹徒指定的地點。
碎木機送達時,正是被害家屬熟睡的時刻。
當晚,狡猾的歹徒宣稱要去另一位朋友家中作客,而他也確實出現在那人家中,但那人的寓所與被害者的別墅地處同一區,歹徒巧妙利用時間,殘殺被害人一家後再推進碎木機,讓他們被無情地輾碎,屍首噴向溪河,做出無聲的控訴。
這宗轟動一時的命案,因找不到屍首而無法判刑,僅能無限期拘留歹徒,這宗兇殘的命案,比歷來案件受到更多唾棄與謾罵。
嚴炎接手此案後,秉持不放棄的念頭,終於在多年後,在已踏過千遍的河堤邊撿到一根毛髮和細碎的肉乾。鑑定結果出爐後,歹徒終於伏法,為這宗命案畫下句點。
如今,這宗命案卻比之前的碎屍案更令人驚心動魄。
兇手究竟為何要對一個小孩下毒手?
嚴炎思考時,忽然有一個身影闖入他的視線,他一驚,立刻踩了煞車。但「砰」的一聲,車身已經因為撞擊而晃動,嚴炎心知不妙,趕緊解開安全帶下車。
「你沒事吧?」嚴炎一下車,立刻慰問被他撞倒的人影。
詭異!哪來的人影?
嚴炎望著車前空曠的地面,夕陽下只有他自己的身影,哪來的其他人?
謹慎的嚴炎立刻蹲下看車底,無人!他繞了車身一圈,蹙眉想道:「不可能啊!明明……那感覺是如此強烈!」
「叭叭叭——」一陣急促的喇叭聲響起,身後駕車的男子探出頭:「先生,你會不會開車啊?不要突然停在路中央!」不滿的話語傳進嚴炎耳裡。
「對不起,對不起……」嚴炎回過神,發現自己站在人車雜沓的馬路上,立刻低聲道歉,駕車離去。
嚴炎對剛才發生的事耿耿於懷,卻又理不出頭緒,只能徒留疑惑。
       
夜幕低垂,空中摻雜些許水氣,冰冷地吹拂過人的臉頰。
清冷的屍體解剖室裡,一具全身遭到剝皮的屍體,被放置在解剖鋼床上。
蕭麗虹身披白袍,戴著手術用手套,面無表情地看著屍體振筆疾書,寫下死者的特徵及死因,為正式解剖報告書打草稿。
忽然,這具乾屍的髮際引起了蕭麗虹的注意。屍體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綠色斑點,這是不應該發生的現象。蕭麗虹疑惑地伸出右手食指,朝綠色斑點摸去。
難道是黴菌?
蕭麗虹大感驚訝。冷凍庫裡的屍體怎麼可能生出黴菌?莫非,這具屍體在發現時已長了黴菌?不可能!屍體會有屍斑、長蛆、腐爛、生臭等應有特徵,但沒理由會發霉。
對此感到意外的蕭麗虹揚起嘴角,轉身走向辦公室。
「嘎啦——」
開門聲吸引了蕭麗虹的注意力。
進來的人是嚴炎。
「有什麼新發現嗎?」嚴炎走到蕭麗虹的身邊,接過她手中的檢驗報告書。
「沒有,和你昨天知道的情況一樣。兇嫌是從被害人的髮際開始切割,沿著肌膚紋理,慢慢地剝下整塊皮膚。兇嫌不僅殘忍,還精通人體解剖,可能是外科醫生或研究學者。」蕭麗虹表情嚴肅地轉向嚴炎,「不然就是精通人體結構的藝術家。」
「嘖!藝術家?妳會不會扯太遠了!」嚴炎嗤之以鼻。
「你不信?」蕭麗虹挑起一邊眉毛。
「當然不信!這……這是什麼怪理論?妳說是懂外科的瘋子我還相信,但藝術家?不要鬧了!」
「你的見識太淺薄了,你不知道有很多藝術家會看醫用解剖書嗎?他們對人體結構的認知不亞於外科醫生。」蕭麗虹脫下手套,轉身走向辦公室。
「就算藝術家會研究人體結構,但他們和有實際操刀經驗的外科醫生比起來差太遠了。不要告訴我,妳覺得炭筆和手術刀是同一類物品?」嚴炎無奈地跟在蕭麗紅身後,一同進入辦公室。
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只有不斷吹送寒意的冷氣孔。
這間位於台北市近郊的解剖室,除了負責現場的勘驗工作,也必須處理事後的解剖工作以及相關事宜。從事這種行業的人本來就不多,女性則更加罕見,蕭麗虹就是其中之一。他們對生老病死和人情冷暖看得最為透澈,不管是自然死亡或意外致死,這裡每天都上演親友爭奪遺產或痛毆肇事者的暴力畫面。在這種工作環境待久了,蕭麗虹自然換上一副冷漠的表情,就像一尊毫無情感的精美陶瓷娃娃。
嚴炎環顧冰冷的辦公室,牆上的掛鐘指向九點。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麗虹,妳是女孩子,最好不要單獨待在這裡。白天還可以,晚上早點回去比較好!」
「你歧視女性?」嚴炎的話讓麗虹感到十分刺耳。麗虹是個女性主義者,她認為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女人也可以。因此,她對於拿性別做文章的人非常反感。
對於麗虹過度的反應,嚴炎摸了摸平滑的額頭,一時無語。
「我沒有歧視妳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妳一個人留在這裡。就算妳是男人,我也會這麼說。」他表情嚴肅地凝視麗虹。
麗虹冷漠而傲慢地看著嚴炎,「就算我是男孩子,就算我想下班,工作的分量也不允許我早點回家。不然就請政府搞好治安,讓我們不要超時工作。」
「好,如果妳一定要工作到這麼晚,也得找個人來陪妳。如果真的沒人願意留下來幫妳,妳就打電話給我,我會立刻趕來。」
聽到這段話,麗虹回眸注視嚴炎。一個畫面閃過她的腦海。
「我以為,我們的關係已經不一樣了。」
「麗虹……」手機鈴聲打斷了嚴炎的話,他拿起腰間的手機回應:「喂!我是嚴炎……李局長找我什麼事?什麼?怎麼會這樣?那你現在人在哪裡?好,我馬上就到。」嚴炎臉色凝重地掛上電話,一抬頭便迎上麗虹好奇的目光。
「走吧!我順道送妳回去。」嚴炎走到麗虹辦公座位上,拿起她的皮包。
「是關於那個小孩的事?」麗虹問。
「嗯……李局長說,那小孩有些問題……」
「呵!你什麼時候變成了刑事人員?」麗虹覺得有些可笑。嚴炎的身分是名法醫,竟要他去瞭解這種非法醫領域的工作,人急懸樑,狗急跳牆,李局長看來是到病急亂投醫的地步了!   
「我?唉!不說這個,先送妳回家吧!」嚴炎找出車鑰匙,在蕭麗虹面前晃了晃。蕭麗虹雙臂交抱,臉上帶著一抹淡笑,幽幽地說:「我先將那具屍體放進冰庫。」然後便獨自步出辦公室,走向那台解剖鋼床。
蕭麗虹拉起屍袋時,不由得瞥向那個令她好奇的綠色斑點。
怎麼會這樣?真是不可思議!
蕭麗虹睜大了眼睛及嘴巴,呆看著眼前的景象。
那個綠色斑點竟然順著髮際生長,蔓延的速度令人咋舌。
她伸出好奇的食指觸摸,綠色黴菌黏覆在她的白皙玉指上,煞是可怖。
「麗虹,妳好了嗎?」嚴炎的聲音讓蕭麗虹嚇了一跳,她趕緊拉上屍袋,扳開鋼床與鋼板間的扣環,利用滾軸將屍體送進了冰庫。
「好了,我們走吧!」兩人一前一後,走向那部 Toyota 汽車。
嚴炎開始發動車身,扣上安全帶時,麗虹凝視著車窗外的景色。
「我想去看看那個孩子。」她的語調依然冰冷。
「咦?妳要去看?」嚴炎手握方向盤,轉頭注視麗虹。
「嗯,不行嗎?」
「唉!好吧!但妳不是只能接受冰冷的屍體,鮮血會讓妳作嘔啊!」嚴炎將車駛離解剖室。他了解麗虹,她有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怪癖,例如:她看見流血和暴力畫面會作嘔、反感,但面對各式各樣的屍骸時卻能處之泰然;不敢看活人流血,卻能接受屍體流出的血水,她可真是一名奇女子。
「那個孩子應該沒有流血,兇嫌的技巧很高明,我擔心的是,在沒有表皮覆蓋下他能活多久……應該不長了……」
「嗯!這也是刑事局擔心的事。」
隨後,兩人便停止交談,沉默地趕往目的地。
 
偌大的國軍醫院,巍峨聳立在市區的近郊。純白的磚牆因雨水侵蝕、陽光照耀以及風的吹拂,生出了點點鏽斑。一條條黑溝從頂樓流瀉而下,像是停止流動的瀑布。白天時的外觀,不但令人感嘆歲月的無情,還帶著些許秋愁的美感;夜晚時則像一個無底黑洞,彷彿有股邪魅的力量引人走向深淵。
這棟矗立數十載的國軍醫院,每日進出超過千人,診治過的病患不計其數。科目大致分為內科、外科、精神科、骨科、皮膚科、復健科、婦產科、眼科、牙科、小兒科、心臟科、家庭醫學科以及最近新增的美容醫學科,從中又衍生出放射科、麻醉科、中醫科、腫瘤治療中心和器官移植中心等。
除此之外,國軍醫院裡,另闢有以醫學研究為主和儀器檢測評估的醫學工程研究中心,分別進行著精密的科學儀器測驗,以及新品種病毒或罕見疾病研究等工作。
這棟建築包括地上十六層和地下三層,門診科目佔據地下一層及地面二層的空間,上面樓層則依病患身分和病症輕重畫分區域。
第十三層和第十六層為祕密樓層,只有身分特殊的人士和獲允許的醫師、護士才能進入。
第十六層為整型樓層,來往人士皆為名媛或達官夫人。能夠進出這層樓的都是頗負盛名的整型名醫,以高額簽約金換取保密的條件。就連護士也和其他樓層有所區隔,目的就是防止洩密。
而第十三層,則為國軍醫院最高、管制最嚴密的研究樓層。這裡只有特殊身分的人士才可進出。進出時都受到嚴格管制,除了辨識身分,隨身物品也列為管制項目,而金屬探測器也會在人體上進行來回檢測。即使是被允許進出的醫護人員,都不能免除這道手續。
嚴炎和蕭麗虹一抵達國軍醫院,隨即與李可思會合。
李可思以為嚴炎會隻身前來,因此見到蕭麗虹時,便向他投以好奇、納悶的眼光。
接收到李可思詢問的眼神,嚴炎咳了一聲,向李可思介紹蕭麗虹。
「這位是蕭麗虹驗屍官。」
聽了嚴炎的介紹,李可思的眼中放出好奇、驚異的光芒。女性驗屍官在國內並不常見,就算放眼國際,從事這行業的女性也是寥寥可數。除了學識、知識,更必須具備膽識。李可思臉上的神色由詫異轉為欽佩。
「你們身上都有帶證件嗎?」李可思問。
「有。」嚴炎和蕭麗虹異口同聲地回應。
李可思點頭:「那你們跟我來。」
嚴炎和蕭麗虹跟隨其後,經過幾個迂迴長廊後,人潮已褪去。愈往裡面走愈清冷。
終於,李可思在一個轉角停下腳步,按下眼前的電梯按鈕。
「李局長,你要帶我們去哪裡?」在這個偏僻無人的角落,嚴炎忍不住開口問李可思。
李可思聽見嚴炎疑惑、不安的口氣,臉色一沉說:「我們要去十三樓。」
「十三樓?」嚴炎和蕭麗虹不由得嚇了一跳。
從事法醫、驗屍工作多年的他們,早已聽說醫院十三樓為祕密樓層,卻一直沒有機會親自證實。如今,李可思竟要帶他們到傳說中的十三樓一窺究竟,令兩人內心產生一股既興奮又恐懼的矛盾心理。
「叮!」清脆而透明的電梯聲響,適時提醒沉溺在各自情緒中的三人。
三人前後進入電梯,直達十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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