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緯整個背脊貼在門板上,冷汗涔涔,他能夠清晰的聽見自己劇烈心跳的聲音。在稍早之前剛入門見到的那一瞬,他的心臟還因突然間無預警的驚嚇漏跳了一拍,須臾,寒毛豎立斗大的冷汗不斷的從背脊與額上竄出。

他簡直無法置信瞪眼看向眼前的景色,站在玄關處好一會兒的時間,直到夾在手指間的菸燒著了他的手,意識瞬間回到了現實將手指上的菸彈開,而菸火已在它的食指上烙上了紅印。他蹙著眉,忍著疼痛將方才彈開的菸拾起,脫下球鞋,離開玄關處朝客廳一張暫時充當起茶几的方型摺疊桌,彎著腰將還燃著的菸在白瓷菸灰缸上捻熄。

「妳來幹嘛?」他沒好氣的盤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左手手肘靠著小方桌,手指插進抹了髮膠的頭髮,無奈地搔著頭道。

『我……』劉琬青衣抉飄飄不好意思的低頭回應。

「妳無端的跑來,我剛才真的要被妳給活活嚇死。事情已經結束了。」

『對不起。我實在是太無聊了,沒多想,就跑來找你。』劉琬青的頭愈垂愈低,眼看頭就要從她的頸項掉下來似的。

「別再低頭了。」嘉緯見她頭垂得超過常人的地步,驚懼再度活躍,大聲嚇止琬青的舉動。

『啊,真是抱歉,我真的沒有要嚇你的意思。』

「好了,我知道妳是無心的。」他蹙眉道:「怎麼會來找我?妳的事不是解決了嗎?」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抬頭看著掛在牆上的月曆。「都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那一次真的是謝謝你的幫忙。』

「妳當時謝過了。」

『我知道……』

接著是一陣子冗長的沉默,一人一鬼間沒有任何的話題,只是讓時鐘在這顯得尷尬的空間裡滴答作響。

嘉緯拿起放置在桌上被捏得有所皺裡頭剩下幾根菸的香菸盒,取出一根叼在嘴裡,俐落的用十元透明的打火機點起火,順著點火的同時輕輕地吸了一口,一絲裊裊煙縷從他的口中呼出。

他眼神暗暗瞥向琬青瞧,想起了他不太願意想起的事,雖然事隔了一年多,但那事件在他腦海裡留了下極為負面的印象。縱使那人已經在幾個月前伏法,現在回想起仍是感到相當的悽惶。

事情是發生在離現在約有一年半的時間,那一年他的好友愛上了一個愛慕虛榮的女孩子,為了討她的歡心不惜舉債度日,連同家鄉父母寄來的學費也私挪拿去買了名牌給了對方,正當他叱異原本儉樸的朋友竟然為了愛情甘願花錢買名貴又不合自己身分與特質的舉止,琬青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還猶記第一次見到琬青時的情景。

遇見的那天夜晚他的好友偕女友一同來到他擔任酒保的工作地點──Blue Jazz,那時的琬青已是一縷鬼魂,跟隨在那女孩的身邊,亦步亦趨──不,應該說是「黏」在那女孩的身上。

第一次見到幽靈讓他的心臟承受莫大的壓力,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臟因為負荷不了血壓的飆升而噗噗噗噗的極速跳動。那瞬間,他惶恐莫名。

 

他極度壓制悚然驚懼的表情依然傳達給了琬青,琬青當下就曉得他看得見自己。

接著,她在他下班時悄悄跟隨著他。

真正的接觸是在便利商店,那日他下班後進入臨近的便利商店買杯熱飲暖暖少身,他坐在商店裡陳設的休憩空間陷入沉思時,琬青毫無預警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完全嚇壞了,不計形象衝出店門拚命狂奔,所幸他工作下班時間是在半夜,否則他的舉止會被列為精神病吧。琬青利用著她那不受地利萬物限制的靈體輕輕鬆鬆追上筋疲力竭的他。

當他曉得琬青的事後,在騎虎難下的情況下,他答應了琬青的請求幫助她讓殺害他的丈夫繩之以法。追緝的當天他受了重傷,在琬青那看似軟弱削瘦的丈夫手上幾近命喪黃泉。

經過急救後,他那僅存的微弱生命得以活了過來。

那傷口的縫合成為後嘉緯身上的一個標記,事件成為他生命中不能抹滅的經緯。

          不可否認的,事情發生後多多少少為他對做人處事有了不少的感觸,從前的他對於周遭的事總是抱以無所謂的態度面對。直到當他的生命受到威脅,他做事的方式改變了,處事上變得較為圓通不如往前般恣意胡為任性

這樣的改變,或許也是件好事吧。嘉緯暗自想著。

肚子發出一陣咕嚕聲,將嘉緯從心忖中拉了回來。

「我肚子有些餓,能吃點東西嗎?」嘉緯徵求式的詢問。琬青微笑點了點頭。

嘉緯起身步行到只隔幾步之遙的三層附門的收納櫃,他切下放置在櫃上快煮壺的壓扭後,彎下腰打開擱置在三層收納櫃裡的最底層,從裡頭拿出一碗碗裝泡麵。是韓式泡菜口味。撕開封膜,將附在裡頭的醬料調味料撕開倒入碗麵裡,等待快煮壺的壓扭跳起停止燒水。

他看了一下手錶,短針指向快3的方位,長針在剛才跳過了8的位置。

--真要命。他心裡咕噥著。

他揉了揉頭上二邊的太陽穴,心想早晨八點的課,由於他工作的關係時常蹺這門課,教授已經盯上了他,他不想因此必需要暑修,甚而延畢。

『在想心事。』琬青飄來他的身邊,輕聲的問。

再度被驚嚇的嘉緯,背脊的寒意更甚了。

「嗯。在想早上的課。」

『你還沒畢業?』

「是啊。」

『你現在是幾年級。』

「幾年級?我大三要升大四了。」嘉緯能感受到森然的氣息迅速退去,一腔慍火取而代之在胃裡衝了上來,自己額上的青筋快要暴怒。原本打算一回到家就先倒頭就睡,待起床後再洗個澡,不疾不徐的穿戴整齊出門吃早餐上課去。萬萬沒想到,一回到家就見到女鬼在他的屋子裡排迴,嚇得他腦細胞不曉得死了幾萬個。

現在,又問他是幾年級。累得筋疲力盡,還要回答有的沒的問題,不滿的情緒已瀕臨零界點。

『那快要畢業了。』

「希望能順利。」

『你不希望延畢?很多人希望呢,這樣可以晚點去當兵。』

「遲早都要去,早點面對早好,就像人家說的:早死早超生。」嘉緯語畢,立刻懊悔最後那一句。

他緩緩轉頭望向琬青,只見她原本無血色的肌膚此時看來更加的慘白。眉宇間明白透露出她的哀傷,那對因酸楚而發紅的雙眼,搭在過於慘白的肌膚上,看來份外嚇人。真要命。他心忖。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早死早超生,人都要走到這一途。』她哽咽著。

尷尬的氣氛讓礙窒的氛圍加重,直到快煮壺的壓扭跳起,滾燙的熱水注入到碗麵裡發出嘶嘶的聲音,泡麵的香氣沖刷了剛才的不愉快。

嘉緯將泡麵端放在客廳那張小桌子上,分開相黏住的免洗筷大塊朵頤起來。

『好像很好吃。』琬青看著嘉緯滿足似的表情,忍不住說道。

「肚子餓什麼都好吃,妳也要嗎?」

『不了,我們不太吃這些。』

「不吃嗎?我還以為你們也吃得到,只是方式不同。」

琬青搖搖頭。

「那你們都吃什麼?還是不會餓?」

『會餓啊。但人吃的東西我們吃了會沒飽足感,最多滿足一下口腹之慾。若要吃的飽就要吃香灰。』

「香灰?」

『就是拜拜用的香點燃後抖落下來的香灰。』

嘉緯疑惑的看著琬青,他不清楚是在抓弄他,還是千真萬確。

『真的,沒騙你。騙你要幹嘛,我也得不到好處。』

琬青笑著說,嘉緯點了點頭表示認可,繼續吃著他的麵。

陡然間,嘉緯想到了一個問題,從剛才就想要問,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間點問,此刻又再度想起,適時的提出問題。

「對了,妳怎麼還在這裡?事情解決了,妳還不去轉生?」

『我的陽壽未盡。』

「所以妳還在枉死界?」

『是啊。就是太無聊了,所以才偷偷跑來找你。』

「無聊所以就來找我?」他後悔問這問題,攪得他心中的火苗又再度竄起。

『對不起。我沒有地方去,而且,只有你看得到我。』

「真要命。」嘉緯聽著感到有些無力,「那也不要來找我啊,說真格的,我的心臟沒那麼強,妳這樣無預警的出現,我剛才真的差點被妳嚇死。」

『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

「算了,拜託妳下次如果要出現先打一聲招呼,好嗎?」嘉緯眉頭緊蹙認真對著琬青說道。

『好的,那我下次要出現時,先通知你好了。』

「嗯。」嘉緯不耐的回應。

『可是……要怎麼通知你?』她反問。

她的問題讓嘉緯一時錯愕答不上來,他像洩了氣的皮球般,整個人頓時沒了頸項,頭垂了下來。

說得也是,她不是人,屬於另外一個世界。她無法向活人一樣可以事先聯絡通知,也只有直接現身一途才能得知她是否來到。

「唉,我怎麼那麼倒楣。」

『對不起啦,但是我真的很無聊。』

「妳平常都在幹嘛?」

『就等時間到了離開枉死界,到閻王那裡報到,判官會依照生前的罪行給予懲罰。懲罰夠了,就能夠準備投胎轉世。我這麼說你能瞭解嗎?』

「嗯。就現在只能等沒別的事?」

『是啊,你要鬼做什麼事呢?』琬青好奇的反問。

「哦,沒有,算我沒問。」嘉緯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吃他的麵。

『我現在除了在等時間外,就是每天重覆的死亡。』

「重覆的死亡?」他驚呼,嘴裡的麵差點噎著了他。

『嗯,我是被我丈夫殺死的,在陽壽未盡時,我每天的那一刻都要重新死一次。直到盡頭。』

琬青的話讓嘉緯睜大了眼,若他的記性沒有錯的話,琬青是被活活打死後,再被他的丈夫加以分屍的。她的屍首還曾在她最愛的名牌包裡躺了一會兒。(詳情請閱《噬愛》)

嘉緯彷彿能感受那股痛,吞了口水道:「那會痛嗎?」

『會啊,在他殺我的剎那,即使是鬼了,還是會痛得難受。』說著,琬青的臉色更加慘白。

「每天重覆?」

『嗯。』

「天啊……」嘉緯倒吸一口氣,他光是想像那光景就夠令人悚然心驚,每天在那個時刻要面對殘暴的酷刑,有「意識」的忍受無情刀刃砍下自己四肢的痛苦,又要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存活在相同的空間裡。活著的人或許會因此而自盡或是精神耗弱神智不清,死去的人卻已經沒有退路,只能麻木以對。

「我真的無法想像。」良久,嘉緯才沉痛的道出這句話。

『沒關係,這是只有經歷過的枉死之人才會面對的事。』

「或許吧。」

『你快吃吧,麵都要糊了。看你吃得津津有味,害我都有點餓了起來。』

「啊……可是我這裡沒有香……。」

『呵,沒關係。』琬青淺淺一笑後,俯身將鼻子湊近那碗麵嗅了嗅麵香後,道:『這樣也行哦,只是無法填飽而已。』

「下次我會準備好一大包的香,等妳下次出現時,就不用挨餓。不過,請事先出個聲哦。」

『嗯,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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