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巧瑩無時無刻地說著家境不好的話語,試圖想要改變黎湘的想法,心裡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每走一步路,心頭那塊千斤石就往肉心深處壓著。
不知拐了多少轉折,越走,兩旁的景色愈是貧脊,簡陋狹小的巷弄不時傳來各種奇異的惡臭。窄巷裡,因戶戶違建而使得陽光的不易照入,雨後的柏油路面變得濕漉,陣陣霉味自地上傳出,青苔也延著石牆接縫處開始向上生長。
原本就只有不到二米寬的小弄裡,戶戶門口均放置著大小不一的巨型垃圾,有時是破舊的木門,有的是生鏽無法使用的腳踏車、砸爛的電視機、脫棉的沙發、散落各地缺了一隻腳的各式鞋子等,使得經過都成為一種困難,必須蜿蜒繞過才行。
跟在身後的黎湘,在巧瑩不斷在各大小道路裡拐彎時,就已經感到後悔。踏上這窄小的行弄裡,更是悔不當初,想要開口婉拒或是找尋藉口逃脫又說不出口,只能硬著頭皮跟上。
然而,殊不知,帶著她邁向家門的巧瑩也等待著她的開口。
就在下一刻,巧瑩希望落空,在原地佇立,回頭用羞愧的眼神看著黎湘。
「我……我家到了……」巧瑩支吾低下頭道,停個幾秒,踏出沉重異常的腳步。
跟在身後的黎湘看著眼前那位於一樓,鄙陋骯髒的房子,紅色大門生鏽斑駁,門外雜物堆放在地,一台陳舊的偉士牌機車橫向停放。西斜的陽光被對向公寓遮去,蒼白的日光燈微微閃著,穿過毛玻璃更顯出一種寒酸。
「請進。」知道自己已錯失開口謝絕黎湘的拜訪,巧瑩只能硬著頭皮請黎相入內。
「謝謝。」有著相同心境的黎湘,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尷尬以對。
一進屋內,滿室的煙在天花板上盤繞,濃嗆的味道薰得黎湘眼泛淚光,不斷的咳起嗽來。
「啊,對不起,沒有怎麼樣吧。」巧瑩連忙拍了拍黎湘的背。
「沒……沒關係……咳、咳、咳。」黎湘攤攤手示意巧瑩不用在意,在未咳完時,宏亮暴躁的聲音再度驚嚇到黎湘。
「媽的,咳什麼咳,恁爸吃菸甘抹塞?」巧瑩的父親粗魯的瞪著兩人,隨後又道:「作啥?看到恁爸不會叫哦?媽的,生妳們這些沒用的賠錢貨!」
男子身材猥瑣肌膚黝黑枯瘦,面如噀血,張著血盆大口說著粗俗的口語,濃稠的檳榔腥味隨著嘴脣的一開一合,從喉頭裡傳出。
銜金湯匙出生的黎湘頭一次見到與她有著天壤之別的生活型態,她驚異的大眼望著一室的狼藉,陳舊的擺設和髒亂不堪的地板,到處散置在一旁的垃圾,未收拾的碗盤隨意擱置在簡易的茶几上,盛在碗裡的菜渣及氧化乾扁的水果引來不少蒼蠅及果蠅飛舞,瓦數不足的日光燈微弱的閃著。
後悔萬分。
黎湘支支唔唔的半吞半吐,好不容易從齒縫中迸出伯父二字。
男子輕蔑的看著黎湘,最後用鼻子哼出氣來。
「妳有事沒事帶同學來作啥?嫌妳老子賺不了錢,專帶同學回來丟妳老子的臉?」
「沒……沒有……是……」巧瑩被父親如此嚴厲的怒斥,眼眶立刻汪著淚水。
「伯父,是我硬要巧瑩帶我來的……」
「哦,妳是來瞧我們家多窮是吧?妳家又多富有了?啐!」
「爸爸,黎湘沒這個意思,她只是……」聽見父親如此苛薄怠慢,巧瑩心急的想要解釋。
「是什麼?妳沒事帶同學來有經過我同意嗎?今天不教訓妳,妳是不會把妳老子放在眼裡!」語畢,男子便氣沖沖地到廚房裡,拿出一條長長的木棍,木棍上頭的裂縫不難看出使用者的力道是多麼的重。
巧瑩一見父親拿出家法,急得身軀發抖,眼淚噗簌簌滾落。
不忍心見到接下來的景象,黎湘挺身道:「伯父,是我拜託巧瑩帶我來的,因為我父母今天會比較晚回來,我不敢一個人在家,所以我才拜託巧瑩先讓我來這裡,請伯父不要打她。」
平日不說謊的黎湘,情急生智下,也驚於自己的謊言竟說得如此流暢。
男子聽見黎湘的說辭,不管是否真實,在家醜不外揚的心理下,將餘怒順著摔棍而下。
「哼!我這次就饒了妳,下次再不經過我同意就給妳好看!」男子雙手扠腰,眼光又對著黎湘道:「我們家沒什麼好招待,妳就自己看著辦,等一下就叫妳父母來接妳回去。」
男子流痞般的自以為是,大剌剌地攤手坐在客廳那失去彈性的沙發上,不停的抖動著二郎腿,抬起下巴,看著老舊電視雜訊般的畫面。
巧瑩怯怯低頭緊拉著黎湘的手,快步走進另一間窄小的房間,黎湘用嫌惡的眼光一瞥,便被巧瑩俐索地拉進了房間。
房間內,昏暗的燈光一明一滅,啪嗤啪嗤的聲音聽來格外顯得煩躁,因房間無法照射到陽光,空氣中夾雜著潮濕的霉味隱隱傳來,濕氣重得彷彿可以沁出水來。
約三坪大小的房間裡,簡陋的舖上已無彈性可言的彈簧床墊,裡頭的舖棉及鋼條在側邊一角裸露出。床墊上除了未經整理的棉被枕頭外,尚有各式各樣的衣物零亂散落,雜物也堆得滿坑滿谷,連要走步路都稍嫌困難,更別說有讓巧瑩寫作業的地方了。
黎湘左顧右盼,好不容易見到可坐下的地方,將書包放在自己腿上坐在那只能半個臀部輕靠的地方。
「對不起,我家很小又亂……」
「沒關係,是我自己要跟來的。」黎湘忙揮手,依著巧瑩輕聲道:「妳爸好兇哦,妳每天都會被他打嗎?」
「只要乖的話,他不會打人的。」
「可是他剛剛就要打妳,妳也沒做錯事啊。」黎湘不明白的歪著頭。
「嗯……這……」
「姊姊妳回來了!」異口同聲,在巧瑩還在思忖如何回應黎湘的問題時,在身後傳來。
二名同樣是黝黑膚色,枯瘦的身軀,因不常清洗而油膩糾結的頭髮,身上散出淡淡的油臭味,一見到巧瑩便立刻撲了上來。
巧瑩見二位妹妹眼眶泛紅,不問也能猜出一二。
油臭味加諸在潮濕的房間裡,那股催人嘔心的味道,不斷向黎湘的鼻間撲去。
「姊姊,剛剛爸爸打了新媽媽,新媽媽好可憐哦。」
「對啊對啊,因為妹妹一直哭,爸爸生氣了,就一直打新媽媽。」
「噓──不要說了,不然爸爸又要生氣,噓──」聽見妹妹們一前一後爭先說著方才的情況,巧瑩立刻將食指放在嘴中間,輕聲的對著兩人道。
「好,噓──」
「噓──」
童言童語的妹妹們,也學著巧瑩比著食指發出噓聲。
新媽媽一詞傳入黎湘的耳裡,頓時對於眼前這三名姊妹,油然泛起同病相憐。
「巧瑩,妳自己的媽媽呢?」黎湘怯怯的問。
「聽我爸說把我媽給休了,因為我媽生不出兒子。」
「啊──生兒子很重要嗎?」
「我也不知道。但我爸爸很想要有個男生,我也滿想要有個弟弟的。」
「弟弟?」巧瑩的話刺入黎湘的心坎裡,父親娶她也是為了想要個弟弟嗎?她無法取代弟弟的地位嗎?
黎湘暗自傷心。
她一直以為父親會疼愛她到永遠,也會永遠的只愛著母親,沒想到,父親再娶的原因可能會是因為想要一個男孩,一想至此,傷心與悲憤的情感在糾結,無法改變現況的黎湘只能在心底呐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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